汉能危局何解?

徐沛宇 来源:《财经》 编辑:jianping 汉能
汉能此前曾数度遭遇危机,它解决了金安桥水电站的审批难题,抵御住了薄膜光伏产业的泠冽寒冬,挺过了股票被做空被停牌被银行停贷的难关,却又掉进了自我膨胀的陷阱,这一次,它还能看到下一个春天吗?员工讨薪、债权人追债,始自今年5月的欠薪事件影响不断扩大,让此前争议不断的汉能移动能源控股有限公司(下称汉能或汉能集团)再次陷入危机。截至

汉能此前曾数度遭遇危机,它解决了金安桥水电站的审批难题,抵御住了薄膜光伏产业的泠冽寒冬,挺过了股票被做空被停牌被银行停贷的难关,却又掉进了自我膨胀的陷阱,这一次,它还能看到下一个春天吗?


员工讨薪、债权人追债,始自今年5月的欠薪事件影响不断扩大,让此前争议不断的汉能移动能源控股有限公司(下称汉能或汉能集团)再次陷入危机。


截至目前,汉能已欠下万名员工五六个月薪酬,涉及金额10亿元左右。因无法继续投资,汉能各地的产业园处于停工或半停工状态。而汉能的现金奶牛金安桥水电站已担负各种债务超过170亿元,汉能的控股权或将丧失。与汉能薄膜发电(00566.H,已退市)四年多前被做空后的危机相比,汉能此次的资金压力更大。


从起初的水电业务转型薄膜光伏电站,再到如今转向各类终端应用的薄膜光伏材料,过去十年,汉能将全部身家押宝在相对冷门的薄膜光伏技术路线,几乎成了薄膜光伏的代言公司,汉能创始人李河君也一度在2015年短暂位居中国大陆首富。


如今,大肆扩张的汉能正面临严重的资金问题。一旦倒下,公司五千余名留守的员工将会失业,众多供应商拿回欠款的希望也将进一步降低。此外,尽管亦有其他公司布局薄膜光伏技术,但在规模和力度上都无法与汉能相比,如果汉能倒下,对薄膜技术路线也将是重大打击。


汉能的商业模式覆盖了薄膜太阳能的全产业链,上游和下游由其直接运营,中游参股。全产业链模式看起来美妙,但下游收入远低于上游收入的经营结构,让外界对其营收的真实性产生怀疑。与此同时,头重脚轻的营收状况让汉能无力持续发展。


从技术上来说,汉能所在的薄膜太阳能曾被视为最有前景的光伏技术,但目前无论是成本还是转换率,晶硅光伏产品都比薄膜更有优势。而在薄膜太阳能行业内,多种技术工艺差异较大,在生产和研发方面协同效益十分有限。汉能旗下纷繁的技术品类,干扰着外界对汉能的理解度和接受度,也分散着汉能的人力和财力。


在多种技术并存的光伏行业,汉能是唯一大规模发展薄膜太阳能技术的企业,多年来几乎独自承担了全产业技术迭代、商业试错、市场开拓的成本。汉能管理层坚信,以薄膜太阳能为核心技术的移动能源产业,是最有前景的太阳能技术。


汉能一步步走到今天,与李河君的性格密不可分。李河君对薄膜光伏行业痴迷、狂热,但他也走不出快速做大的心态。“汉能过去犯的错误在于步子跨得太大太快,过于追求规模。”汉能移动集团总裁、汉能薄膜发电董事会主席袁亚彬对《财经》记者说,“在新环境下,汉能再按照以前的模式发展,靠一己之力,已经难以为继,我们正在进行内部重组,同时对外开放,吸引外部资金加入。”


复盘汉能近几年走过的路,它手里握着多张好牌:多地政府的加持、技术研发的领先、金安桥水电站的输血。但造血能力不足、摊子铺太大,管理粗放这些坏牌也始终制约着它的发展。


延宕数次之后,10月23日,汉能董事局主席李河君终于在汉能北京总部接受了《财经》记者的专访。


“我们现在资金的确比较艰难,但有人说我是骗子,这是不可能的事。只要能解决眼下的资金问题,汉能就会呈指数级发展,明年会成为我们的一个milestone(里程碑)。”李河君说。


对于汉能商业模式受到的质疑,李河君回应说,没有多少人能真正看懂汉能,汉能的困难和机遇也都基于此。“其实我是庆幸的,如果大家都看懂汉能了,那我们还有多少机遇呢……我以前就讲过,要么我们死掉,要么伟大。”


“按照现在的情况看,坚持到明年春天没有问题。”袁亚彬表示,公司正在积极催收应收账款,加大市场销售力度,筹备发行企业债。同时汉能已决定实施前所未有的改革,集团的核心业务将由大总部、事业部制,向小总部,母子公司制转变。汉能已梳理出十个核心业务平台,计划将其打造成独立运营的“独角兽”公司,并吸引外部投资入股,从战略投资到财务投资。


汉能此前曾数度遭遇危机,它解决了金安桥水电站的审批难题,抵御住了薄膜光伏产业的泠冽寒冬,挺过了股票被做空被停牌被银行停贷的难关,却又掉进了自我膨胀的陷阱,这一次,它还能等到薄膜光伏产业的春天吗?


急于求成的第三次转型


今年5月,汉能开始拖欠员工工资。彼时,汉能正在筹备声势浩大的从港股私有化并到A股上市的计划,同时大规模招聘新员工。当时,汉能内外没人会预料到,这次的工资拖欠会旷日持久,引发一场震动全局的危机。


5月20日,韩玲奔着汉能给出的加薪30%以上的承诺,加入汉能应用产品研发事业部。入职时,韩玲所在的汉能酒仙桥办公区有至少4栋办公楼,其所在部门超过三分之二的同事是与其同时期入职的新员工。新员工的热情和干劲在两个月没发工资之后逐渐消散,从八九月份开始,离职大量出现。酒仙桥办公区在9月底缩减为一栋楼。10月10日,韩玲因讨薪被开除。“我从汉能没拿到过一分钱工资。”他告诉《财经》记者。


韩玲是10月10日汉能开除23名讨薪员工中的一名。在那之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因欠债和欠薪,汉能酒仙桥办公区被法院查封部分物品。几天后,该办公区被汉能关闭,剩余人员搬到汉能总部办公。


韩玲及酒仙桥办公区的变故是汉能近半年来过山车式变化的一个缩影。去年中开始,汉能各个事业部大规模招聘新员工,有上游负责产线调试的,也有下游负责产品研发和市场销售的,还有汉能总部新设立的一些部门。短期内,汉能总员工数量从7000人左右翻了一番,人事部门的总人数就高达近千。


欠薪半年之后,汉能从11月份开始大面积的裁员、降薪,给非核心岗位员工放长假。截至11月初,汉能拖欠未发的薪资共有10亿元左右。汉能的员工数量从1.4万人左右减少到5000余人,并且还在减少。多位11月初在职的汉能员工告诉《财经》记者,公司要求他们自行离职,不给补偿,不能仲裁。


罕见没有大量扩充员工数量的,是前两年汉能回笼资金的主力部门——户用光伏产品渠道销售事业部。汉能的户用光伏产品在顶峰时期有1500余家经销商,覆盖全国70%的地区。近一年来,受汉能战略调整和内部人事变动等因素影响,经销商数量急剧下滑。北京汉能户用薄膜发电科技有限公司原高管告诉《财经》记者,目前留在汉能经销商系统里,并且能正常开展业务的大约只有100多家,留下的经销商大多数也是因为押在汉能的保证金难以退还。


张阳于2018年成为汉能在北方某市的经销商,并向汉能缴纳了100万元预付货款和20万元保证金。其后,张阳与汉能共签署两份总金额900多万元的合同。


令张阳没有想到的是,当初汉能给出的预付款可以冲抵货款的承诺并未兑现。张阳一度想退出,却被汉能告知无法退还预付金额。在合同执行后,汉能方面也并未按照合同约定及时完成付款。截至发稿时,汉能尚欠张阳500多万元未付,并且其缴纳的保证金尚未退还。


汉能集团由李河君于1994年创建,此后历时八年在云南丽江建成了总装机量300万千瓦的金安桥水电站,这是国内首家由民企控股的特大型水电站。


2009年,汉能开始第一次转型,李河君将主赛道从水电转移到硅基薄膜发电产业。第二次转型是被动转型:2015年5月20日,在香港上市的汉能薄膜发电被做空,20分钟内蒸发1400亿港元市值,公司随即被香港证监会停牌调查。汉能失去了公开融资渠道,不得不暂停硅基薄膜技术发展。同时,将下游目标市场从大型地面光伏电站转移到分布式、户用光伏领域。


第三次转型的方向在汉能2012年至2014年间收购四大国际薄膜技术公司时就已定下,但由于资金、技术等问题并未完全落地。经过2016年、2017年的资金恢复和技术发展,2018年,汉能全面实施第三次转型。汉能管理层认为,薄膜技术已发展成熟,下游市场将迎来销售高峰,遂大肆扩编,押注移动能源新市场。


在业内看来,汉能的第三次转型方向没有问题,但实施速度过快,摊子铺太大,外部环境一有变化,欠薪危机便被引发。


“出现欠薪问题,是我们大意了。直接原因是应收账款没有及时回笼,与我们合作的金融机构突然发生变化和调整,导致我们的资金使用计划出现错位。”李河君反思说,“不过,我们内部有很多管理上的问题和不足,危机意识不足,发展速度与资源不匹配,同时过去这两年来人员进进出出的确也太快,造成管理成本大幅增加。”


李河君说,2009年以来,汉能在薄膜行业的投资超过800亿元,把金安桥水电站赚的钱全都投进去了。“从2015年被停牌之后,银行断了我们的贷款来源,我只能通过私人朋友去借钱。这800亿元的投资大多用在了技术研发上面。我们向各地产业园大量卖设备,但没想到账款回收太难,现在我们累计有600多亿元的应收账款收不回来,并不是没有业务收入。”


面对眼下的资金难题,李河君感慨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薄膜行业的艰难性,但我以为两三百亿的投资就差不多了,用金安桥水电站的盈利投五六年就行。但没想到所需要的投资这么多,行业培育期这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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